2008年12月10日 星期三

【軌跡】

人自走在路上,便已有既定的路要行。人不能永遠飛天、人不能永遠下水。人是在存於陸上,在鋪成的灰色石礫路上行走著──這是注定了的一切,這是一生的軌跡──一條實在的路,一條眾人都警示只要跟著走就安好的路。還是,都只是人為的混合土鋪成的路?

往城市的路上,火車冒著蒸氣呆滯的前行。行過的草原都枯死了植物、枯死了生機,一大片啡黃,在眼前無際的沉鬱著。在啡白色小石的路軌上,兩個黑大的鐵輪回旋的轉動,緊扣的、重覆的、機械的。火車隨著那鐵造的路軌行走,一直如此。車長說:「這就是你的本份。你只需要隨軌跡而走便做好了你的一生。」然後拍了拍那黑沉的車身,冰冷得像黑實的棺木一樣。火車用死靜來回應了車長的話。
我坐在車上,眼看著這情景。「小本。」祖母喊我的名字了。我徐徐走到祖母身旁的座位,到祖母的示意下,才拍了拍灰棉布褲子的坐下。
「你到城市,要幹甚麼?」祖母問。
「找尋新的『出路』吧。待在農村裡,錢不好掙。」
「農村有甚麼不好?你要是安守著本份,那就做好了你的一生了。」祖母臉上的皺紋又增加多了幾條。
「農村生活不好吧。我又不是沒有學歷,怎說我也曾是中學生。」
「那你找到了工作以後呢?」坐在對面的母親,披著麻布織成的披肩,梳了一頭長髮,卻被窗吹來的風搞亂了。
「實現夢想。」
「好笑!」父親在旁噴了口氣,然後又別過臉去看窗外的風景,一棵又一棵的樹,重覆的、機械的在眼簾前掠過。
「你有甚麼夢想要實踐?」祖母柔柔的問,眼神還是炯炯有光的。
「夢想是……自……」轟隆的火車聲太吵耳了。
「甚麼?」祖母聽不見、母親聽不見、父親沒有理會。
然後他別過臉來望著我,瞪大了眼睛。「你就是不會好好的待在村裡幹活!」他放口罵了我。

然後到達了目的地。因為第一次離開鄉下,全家人也來為自己打點好一切,才離開。他們提著我的行李,在月台上徘徊,找著往市中心的路。走下了樓梯,截了輛黑色的計程車。
「司機大哥,石歧的華字新邨多少塊?」說好了價錢,放好了行李,一整人便上車。

這時天空也幾乎死了,剩下幾朵不灰不黑的雲在飄著。天上的鳥在飛,從地上看上去的背影也是黑色的。電線杆、燈柱四處也是,都亮著了。計程車在灰泥的路上走到公路上,從郊區走到城市,由農田走到高樓。那些樓都比村的要高、要大、要實。只是有點像困在灰白的籠子裡頭,張開眼就是朦朧一片,模糊不清。

他們都走了。找到那間暫住的屋子後,父親、母親和祖母留下幾應急的碎錢,都揮手走了。

他們又隨那條路回去了嗎?一定是。

然後第二清早就是找工作的時候。不難,城市裡找工作不難。人家說工作都是搶來的,還好被我找到了一份──茶樓的服務員。只是,規條太多了,都是這裡的經理定的。
早上要四時半到茶樓打點一切,然後等一眾茶客上來光顧。他們一手吸著煙,一手提起茶壺在小杯上倒下那清香的茶。吸霧在茶館裡塞得滿滿的,呼吸總有點困難。直到下午一時有半小時的午飯,都是早上剩餘的飯菜,酸酸黃黃的。然後晚市到了十一時,才打佯放班回家。
「小伙子,從鄉裡來打工嗎?錢的確不易掙的。我說啊,若是你循規蹈矩,包好!」那裡的常客王大叔都是這樣跟我說。
「工作如何?比起以前的生活怎樣?」經理笑容滿臉的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問。我就敷衍了幾句。然後他又說:「做好你的本份吧!錢儲起來就夠你的生活了。」

像是一切都被鎖緊了,像是枷鎖一樣緊緊的扣著,又像是別人手中的布娃娃般被玩弄著。只要一天有既定的規條,鎖定了既定的軌跡要走,那就只好隨著它而行罷。記得家鄉的婆婆常板著臉說,做人要腳踏實地,那我便隨那條軌跡行吧。然後經理說要做好本份,我也有努力的幹活。接著王大叔說甚麼循規蹈矩,我看到那規矩,我也嘗試去循那些規、蹈那些矩,走在那混合土的路上。

只是,這個鐵籠不屬於我的。應該說,我永遠不屬於這個鐵籠。

不,我不要滿足生活就算了;不,我不要依著你說的本份;不,我不要你們安排的路;不,我不要你們的枷鎖;不,我不要規矩;不,我不要混合土的路;不,我不要軌跡!

父母打電話來了,問工作如何,錢掙夠了沒有,是否想回老家的問題。我說夢還沒有實現。然後父親回了句「放屁!」

破曉,卻破不了那層鎖緊了的霧,灰朦朦的一片。公雞胡亂的啼叫,路人散漫的走著,柳樹隨心而擺動。他們都不是依照規律的。這些都沒有枷鎖的緊扣,沒有規條的規範,沒有軌跡的移動。只是一片昏黑,甚麼也只是背影──出現,又消失了。

終於,我決定脫離軌跡。當我踏出這一步時,無拘無束。此時此刻的天旋地轉,都像是虛幻的構想,神話傳說般的荒誕。沒有人會去想,沒有人會去試,也沒有人敢去做。父母、老師、長輩,說著「腳踏實地」的人,不會去相信,也不會去感受。然而,我感覺得到了他們永不會感覺的一切──脫離軌跡後的精彩。那一刻,風乘著我的背,把我推高、又將我降下;天旋地轉的景象,添了色彩,光芒四散。這是我追尋的,我找到了。
火車駛出了軌道,「咔隆」的巨響,拖帶幾下微弱的磨擦而起的火花聲,整卡車反轉了。
一個個氣泡似的夢,又填了彩虹,光芒射在氣泡上而折散於四周,耀眼奪目。它們在車卡的門隙中、窗隙中冒出來,升到半空中……
「啵!」頭部應聲而墮地,眼前昏黑了,死了的黑,掛著一副滿足的笑容。然後一切都在血泊中結束了,剩下奪目的緋紅和天上黯淡的昏黃,混合土路也都碎開了。

我的夢想是脫離軌跡的自由。

2008年11月8日 星期六

【種孽】


2008年11月8日

【種孽一.終結】


「好了、好了……」阿美的聲音嬌纏著她正跨著的男人。「這次甚麼都依你吧。」
    權漢那粗壯的手臂一挽、一抱、一摟、一挨,阿美便被他完全征服,一絲不掛的躺在床上,等候著黑夜的來臨、等候著肉體的刺激。


2008年8月12日 星期二

【可惜吧,小伙子】



2008年8月12日


這個空間裡沒有光線;
這個空間裡沒有地平線;
這個空間裡就只有飄浮。在黑暗中飄浮著,你就是唯一。感覺不到甚麼,甚麼也感覺不到,就只有自己以所謂自由的方式,飄浮。
很黑、很黑,自己的前方看不清,伸手也不見五指,何況猜摸?
很暗、很暗,連自己的方向也不知道。
卻可以飄浮著、飄浮著,這樣一輩子就過了。


2008年7月13日 星期日

【叮噹不懂愛】

2008年7月13日

想回來,從廿二世紀回到這裡來,也不知不覺的有數十年的時間了。





還在咖啡室在嘗著那杯甜膩的凍泡沫咖啡時,口袋中的手提電話響起了。

「怎麼了,BB?」

「你還是不來嗎?」

「我不是早說了待會有重要的會議要開,忙得透不過氣來,你自己先跟朋友先玩慶祝吧。」

「你真的不肯陪我過一次的生日嗎?只是一次而已,怎麼都不肯依。」

「我知道......但你也要體諒我吧,阿美。」

我最後聽到的是帶著啜泣的收線聲,但卻沒想到這只就是最後一次的通話。

「你打的電話暫時未能接通,請晚一點再打來吧。The telephone ......」每一次打去阿美的電話,都轉到了留言信箱。「阿美,你還在氣我嗎?不要再氣吧,我下次定會替你慶祝的。」我一直都不知道為甚麼她不肯接我的電話,難道是被下了惡毒的咀咒嗎?

直到那一天。

他在街上擁抱著她。一陣溫暖的熱抱過後就是拖著手的走。她的臉上展露出的那個笑容,若沒有記錯,是我剛與她開始時的那種甜膩。不如那杯過份甜的泡沫咖啡。

他憑甚麼搶走了你......難道他有異能嗎?他有法術嗎?你被施了降吧?這不是真的......對嗎?
我們已經十多年了,難道那份戀情如肥皂的泡沫般,愈大、愈是容易破碎嗎?

「先生你的雙倍濃縮咖啡。」我接過那杯咖啡。大大的喝了一口,「怎麼不苦的?」

記得廿二世紀那裡的濃縮咖啡,只要一點便使你感到世上最苦的,只要一點便使你精神百倍的,只要一點便使你重新振作的。

這杯......根本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叮噹,請你別再留言了。我沒有被他施術或是落降。施術落降的其實是你。」

那晚我收到這一個留言。

「既然工作對你是如此的重要,那就讓你安心的工作吧。對我的忽視,我也忍氣吞聲了。但我所見的,是你不需要我的甜。你愛的那杯泡沫咖啡也夠成為你心中的一絲甜味吧。」

那晚我望著窗外的月亮。

「你對我,我知道只是一種不經意的忽視。只是...你不會呵護、你不會痛惜、你不會擁抱、你不會拖我;你都不會愛。你只有一個能幫助在困難中的我--一個百寶袋;或是一個能夠幫到人而不能幫到自己的百寶袋。」

那晚我手拿著杯沒有泡的泡沫咖啡。

「這首歌,是一位已故的網絡歌手的臨別作。」
 一直扭開的電台透過大氣傳來了這段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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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東走西只想證實  誰幸福過
誰人犯過錯  怎麼懂得以功補過
能力變大了麼  承諾變大了麼
再愛又如何

想東想西只想快樂  隨便摸索
來尋覓線索  不需飛於最高天國
其實愛沒太多花式要學

曾帶著好奇  踏進二十世紀  沒有大條道理  在世上去比
用心待你 (以心待你) 任法術完美  亦抱憾未能  共我逐處比

叮噹哪會舉起那兩手緊擁你  叮噹哪會手執那個聽筒呼醒你
怎麼愛你  只得我有異能疼惜你  情人獨門秘技
叮噹哪會收起最好的賞給你  叮噹哪會想跟你坐飛機
雖只會腳踏赤地  在呼吸空氣  無百寶袋  但我更是神奇

不懂飛天不懂鑽地  誰認得我
昂然面對我  只需揀出你這一個
承認我是你的終生快樂

想一想  讓周遭變得充滿生氣  連峽谷亦變做平地
想一想  讓開心泛起  所有的法寶原來是你

叮噹哪會舉起那戒指親親你  叮噹哪會空出那對手掌拖緊你
牠不愛你  只得我有異能疼惜你  情人獨門秘技
叮噹哪會手繪聖誕卡賞給你  叮噹哪會想跟你坐飛機
當一切化做氣味  甚麼都不理  無百寶袋  用以後鳴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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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二十世紀的黑夜裡喘息著。

--題起自:《叮噹不懂愛》-霖
http://www.lumcafe.com/ori/ori58.html

2008年3月6日 星期四

【完美的裝飾奏】

【完美的裝飾奏】


2008年3月6日

若說起為樂團調音,往往都是由雙簧管帶起奏一長音A來作標準,然後才會一起奏樂的,這是必然的事……儘管按著計劃去做,會真的得到想要得到嗎?



2008年1月13日 星期日

【手錶】

2008年1月13日

11時31分……他望著手腕上那還是時針分針用齒輪滴嗒推動的手錶。那秒針卻每秒在跳動;滴、嗒、滴、嗒……


「妳最後還是決定到天星搭船過去?」他拿著膠吸管攪拌著桌上的那只剩下凍飲的冰的那玻璃杯子,發出那「冰冰噹噹」清脆的響聲。應和著那「冰噹」的清響,是低鬱而猶豫的一聲「嗯」,那語音像是要縮回那發聲的口裡去,是很害羞的女聲。
「那好吧。」他終於拿起了桌上的一張滿是符號的白紙。「麻煩埋單。」
「那……那是給你的……」她遞過一紫色的硬盒子;那盒子上的花紋在那燈下閃著金粉的光。
「喔,那是甚麼?」
「你拆開來看看,便知道了。」
縛在盒子上的一條綠色邊線、黃色中線的絲帶給細心的拆開。那紫色硬盒子開了,是一隻腕錶。
「那……用不著送這個嘛。」男的也不好意思了。
「你沒有時間觀念,都是我提你的……那就算是我最後送給你的一份禮物吧。」沒精打睬的語氣,都是用氣每字吐出,叫人聽得辛苦。
「怎麼這樣說?!你定會好回來的不是嗎?」
「承惠一百三十四元正。」侍應不慌不忙的走過來打開那黑色的皮簿,夾著那滿是符號的白紙。

醫院裡傳著連連的腳步聲,是護士在走著,趕著幫病人探熱;是醫生在走著,趕著紀錄病人的病況;是病者家人在走著,趕著聽病者的消息。還有醫院裡病房內傳出來的「嘟、嘟」聲。那心電圖的一下閃爍,代表著生命的跳動。

得知了她的情況後,他也靜了,現在他只想陪著她渡過這餘下的一夜,可惜這是醫院、她是病人。

「心潔……」
「來……來了嗎?剛才的……會議……如何?」她說話也不靈活了,氣一直都喘著。
「那很好,公司的事你別擔心了。好好的休息吧,我會陪妳的。」他的語調帶點忍耐。
「我都……知道……情況了。」
「那……」他始終也忍不住那眼眶中的那股淚水,一線的流至臉腮。
「你聽著吧。時間……一秒一秒的流著,我的生命……也在跳動。」她最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再繼續說下去。「時間不會停留,生命也不會。這只是一個延續,正如你手上的那隻手錶一樣。但只要有一天它的電池、它的機件都不能再令鐘錶運作了,那便需要更換。生命總會循環的,因為難得活著……」她很順利流暢的說了這一番話,但之後也都不能再說了。

心電圖的每一下閃爍,變成了一條平呆的直線。令生命跳動的每一聲「嘟」,都變成了不完的長音。

11時31分……他望著手腕上那還是時針分針用齒輪滴嗒推動的手錶。那秒針卻每秒在跳動;滴、嗒、滴、嗒……